驾驾

傻白甜负心汉

记民国四年某日


     赵家书房里,三五个女人围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。女孩坐在桌前,新式桌布上展平两张宣纸,一瓶新启的英雄牌墨水,她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钢笔。
写个字嘛,写个诗嘛,写个名字嘛。七嘴八舌地指点女孩,写完又是一阵儿嬉笑。
女孩安静地写着,脸愈发烫起来了。
“我来得晚了。”她撩开门帘进来,素白的绢手套反握着纷彩的帘珠,愈是清致。
闻声,女人们笑着,齐齐地应答:来啦?快快过来喝口茶!
先前被围观的女孩,抬着一张酡红的脸,求救似地望她。
她往桌上放下一包点心,杏仁酥的香气。她坐下,褪下手套,冲女孩眨了眨眼,意思是:你个挑嘴的家伙。女孩立即接过她的手套,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指。
这般默契看得人牙痒痒。
女人们又嘈闹起来,追问点心是否西城芳味斋新品。得了肯定答复,更是羡慕地连拍了女孩好几下,就她最好福气!
她看着女孩,宽容的模样;女孩将眼神低下去。
她眼角下垂,脸庞如绸绢裱着的鹅蛋。其实两人相差不差一岁,可到底她是一辆姐姐样貌。这多来的一岁,可叫人有截然的心思。她是内里生来成熟的姑娘。
旁人散去,她看女孩写的字,字迹俏秀,天天然然,全如主人。她看看字,又看看人,轻笑出来:
“岱比,这是......”她拈起宣纸晃了晃,“你写的吗?”言语里似乎有些道不明的意味。
岱比腾地又红了脸:“她们笑,你也笑?”
“我没有笑——”她语气安抚,强收笑意,“我是说,很好呀,承朝也才给我念了诗——”她收了话,自觉失言。岱比果然有些生气地看着她。
“噢!你这星期,都来我这念叨了三四回‘承朝’了!”
她这个星期,去了三回西城书店了。每回去,寻买某个牌子的墨水,另个牌子的颜料画笔,岱比用的。她挑拣的神色像个高傲的艺术家,店主以为她是个学西洋画的学生,就在两个街后的那所洋人办的艺术学院。
他是个二十要七八的年轻人,经营叔父遗留下的一间小书店,小时候随叔父学了几笔国画,并没有能出彩掌握黑白浓淡的真意。他明白自己对油彩的向往和自卑,就像是他看见①②时的心情。
今早她代姑妈去何公馆取个物件,然后去西城买合酥。走到书店前,瞧见承朝正在清点新进的书册。他只着了一件高领羊毛,袖口卷起,露出一截漂亮也有力的臂,下半身是卡其色长裤。他抹了额头,抬眼看见她站在门口看向里边。
他近乎是欣悦地跑出去,抱歉地邀她进来。她看那些垒在地上的书。散文。游记。小说。诗集。作者都是外国译名。她抽出一本,一看,雪莱的诗。
他眼睛闪起了光,接过书翻了几下,说:“你喜欢诗?昨晚我看这本,看到十一点,不舍放下。”他爱惜地摸摸书页,按住这一页的诗名,“这首,好极!我念与你听。”
他有朗越的声音,像是清晨的风。
她看着他的眉眼。他抬眼与她的相撞。她冲他眨了眨眼。
他腾地红了耳朵。
岱比赌气地收起纸笔 ,决心要同她生气。首先把推来的杏仁酥推回去!
她没发现。她的眼神不知飘往哪去,眸里闪起很多意味又消去。她慈悲的,下垂的眉眼啊,她嘴角一边儿勾起欢愉一边挂着轻侮。
岱比有一心房缠绕的难受。
我不要你挂记旁人同我相等。
这也不可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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